灵魂飘荡的世界

第五章

崔秀英蹑手蹑脚的走在四合院的走廊上，戏台子后面的房舍这还是她第一次来，只见所到之处都还保留着之前小轩窗，老榕树的模样，天井里来来往往的人大都上着妆，有的脸上已经开面（涂上白色的妆），急匆匆地走过，谁都没有在意崔秀英。


刚刚《穆桂英挂帅》一唱完，崔秀英还没从那余韵中回味过来，便发现周围的人全都不见了，剩下的皆是来看戏的不相干的平民百姓。


崔秀英急忙站起来到处张望，才发现李子文在戏台旁边向自己招手，但待自己走到后院，却早已找不到人了。转念一想，既然来到了戏台后面，郑秀妍自然也在这里，那到不如去找她，让她不要在人前搬弄是非，抹黑了父亲。


崔秀英也不敢讯问别人，只好每个房间的挨个找。她当然也想认识她，她想知道那个笑起来带些暧昧的女人，那个把《穆桂英挂帅》唱的出神入化的女人，在细致的妆容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。


如果你不是郑秀妍，会不会我们的见面就不那么尴尬？这个在崔秀英脑海中徘徊的句子，却是日后她千千万万遍回忆起的苦涩。


“…在场的都是有识之士，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事相求…”崔秀英听见这个声音一愣，立马认出这是崔中展的声音，忙向旁边的那个房间看去，还没等目光聚集到窗格上，学过一些功夫的她就敏感的发现了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有人，崔秀英一惊，急忙一转身，一张素净白皙的脸就在她面前。


“郑小姐。”崔秀英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，努力以从容不迫的声音说道


褪去了刚刚的戏子装扮，郑秀妍还是像那次一样身着旗袍，不同的是这次她穿的是白色绣着大朵盛开的牡丹的传统样式，精致的就像她本人。崔秀英从不知道一个戏子能做到这么出俗，她只知道，眼前这个人，是她见过的最雅致的女子。


郑秀妍在她对面抿嘴一笑，微微点了点头，说道：


“崔小姐。”


这笑容让崔秀英一时间失了神，几乎忘了眼前这个人还是刚才自己要抓住质问的人，忘了她只是个笑给别人看的戏子，忘了…她是郑秀妍。


这么说来，那次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，当时我们还那么纯粹，呵呵，或者说，我那时还那么懵懂，而你，还那么简单。

如果我知道以后会怎么样，我还会不会选择一样的道路？

你那时巧笑嫣然，我前一刻还想着你便是那误我父亲的罪人，这一刻却折服在你那一抹倾国的笑容中。


“崔小姐这样，怕不会是被班主请过来的吧。”郑秀妍说道，崔秀英尴尬了一下，难道说我是来找你问罪的？这么一想，崔秀英才想起自己应该质问她与自己父亲的关系，但自己那一班同学和父亲就在旁边的屋子里，说话声一大怕是所有人都听见了，只好对她说：


“我有事要问你，你若是不怕明天就在戏院门口等着我。”本来应该恶狠狠的话却被崔秀英说了个底气全无。


郑秀妍笑了一下，忽略了她径直走过她身边，在崔秀英惊讶的目光中推开了旁边的门，缓缓地走了进去。


“啊，你来了，为大家介绍一下，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情报联络员，郑秀妍小姐，想必大家都知道她吧。选这个地方见面，也是因为郑小姐能保证不露风声。”崔中展站在房间的前面，看到她进来便随口向大家介绍到，军士大都认识她，没有什么表示，学生们未免握手尴尬，便抱了抱拳，打了招呼。郑秀妍淡淡的礼貌的笑着，始终没有说话。


过了一会，郑秀妍装作不经意的稍稍一转头，看向门口，脸上又出现了刚刚在台上一样的笑容，这笑容在看到崔秀英在门外已经完全呆住后更加明显。


崔中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才发现了自己的女儿，快步走过去拉住她”你怎么才到？错过了好些了，我回家慢慢给你说。”他把崔秀英拉进门，指着郑秀妍说”这位你该是认识了，郑小姐一直帮着我们，有了她我们才能掌握日军消息而安排作战计划。”

崔秀英深深看了她一眼，她还在礼貌地笑着，看不出一点破绽。


这时李子文也走了过来”秀英，对不起，那天我的话真是愚蠢，我该想到以崔将军的为人怎么会任由日本人践踏我们的河山呢？原谅愚兄吧，原来崔将军早有安排，而且近日就行动！”说着转向崔中展，抱起拳”晚辈愚昧，曾经未能理解将军，对将军不敬，请将军原谅。”


崔中展拜拜手，说”天津的未来不在我的手中，靠军统还不如…”说着他看了一眼郑秀妍，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，仿佛上一句话和自己没有关系，崔中展知道说错了话，顿了顿接着说”总之，天津是你们这些新青年的手中，这就是我为什么叫你们来，你们这些学生，虽然上战场不如我的士兵，但却能动员和鼓励后方的百姓。你们这些人，才是将来的有用之才啊。”崔中展说着叹了口气，其他人则都皱着眉严肃的看着他。“加上子文你父亲的支持和众位同学家里的支持，如果有一天动乱真的来袭，天津至少还能支撑下去。”

崔秀英却越听越不对，什么叫”近日就要行动”？什么叫”天津的未来不在我手中”？


“父亲！您要离开天津？”崔秀英急忙问。


“济南告急，日军的野心越来越大。国家需要我，我的几千军士不能在此久留了。”说罢，叹了口气，眼神转为了和蔼，缓缓说道”英儿，你也长大了，能担下事情了，不能总是这样弱小，让人家欺负。”


他顿了顿，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，又接着说”你温和点没有错，但你想着，要为脊骨，就要刚强。天津…就交给你们了，若是天津不保，我也无颜面对父老乡亲。”


崔秀英一字一字的听着，一字一字的消化着，慢慢的眼里充满了泪水，却拼命忍着不让它落下来。父亲有多长时间没叫过自己英儿了？


这一番诀别般的话更是让她心惊肉跳，她急忙抓住父亲的手臂”父亲，您会回来的，对不对？您还要看着您的秀英，听着京剧，吃着早茶的，还有母亲，还有英儿！”她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崔秀英这么失态的样子。


李子文把脸扭开，秀英终究还是个孩子啊，为什么要她面对这种生离死别，他看着地面，叹了口气，日本人欺我河山，辱我人民，秀英，你懂了吗，你体会到了吗，你恨吗？秀英，你以后才是真正的军人，因为一个无敌的军人的心里，必定有恨。


崔中展沉默的看着他的亲生女儿，仿佛要把这面容刻到自己的心里，一笔一笔，从眉毛，看到眼角，看到鼻子...眼里是崔秀英从未见过的悲痛，她多么希望父亲不要这样，不要这样依依不舍得看着她，不要让她从心里感到那么想哭，但她心里却告诉自己，他要走了，他要上前线了，那个对自己爱得深沉的父亲，就要再也回不来了。


不知过了多久，但在场的人都感觉到那是一段可怕的沉默，崔中展看着门外的蓝天，缓缓的说”夏天要来了，天津的夏天怎么总是那么热啊。”说完，又因为自己小孩似的抱怨语气扑哧一笑，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。


崔秀英的眼泪夺眶而出，再被她自己用力的用手背擦去。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整个房间的人已经陷入一片寂静。


角落里，郑秀妍下垂的眼神亮亮的，看着这边的两个人，自始至终未发一语。


崔中展走的那天崔秀英没有去送他，她相信他会回来的，因为他是她父亲，那个自己从小就像大山一样挡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遮挡风雨的人物，是会回来的。崔秀英不断这样告诉着自己，那天坐在家里的后院，看着北方沉默了许久。


那一天，是1928年的5月14日。

这篇貌似没人喜欢？